且最难受的,便是偶尔去见怀真,尚且要紧紧瞒住这件事,不敢向她透露分毫……只暗地里又是担忧父亲,又是担忧母亲,内外交煎,如今见怀真这般说,应佩哪里还能忍得住?

    应佩把近来种种同怀真说罢,又索性将如今京内局面也都说明了,因道:“现在众人都在弹劾父亲,纵然有些世交伯父们心有不平,然而却也不敢贸然发声……”

    怀真低头,心中已经明白:应佩虽不曾直说,然而这不敢贸然发声的人里头,只怕也有唐毅。

    试问,以唐三爷的身份,倘若站出来为应兰风说话,虽不敢说一呼百应,但满朝文武至少会有三分之一会站出来响应,剩的那两拨人里头,有一半儿只怕会碍于他的颜面,不敢随意做出那“墙倒众人推”的德性,应兰风自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应佩看着怀真的神色,复又说道:“不过也有人敢替父亲出头的,比如凌绝,还有程翰林……是了,还有小表舅!”

    怀真抬头看他,这几个人中,凌绝……倒也罢了,程翰林,却是王浣纱的夫家,难道是因为这个的缘故?这程家原是清贵世家,甚是爱惜羽毛,等闲也并不掺和在这些要紧的事情里面,这番一反常态……

    果然应佩赞许说道:“小绝真是个好的,先前他拜在父亲门,还以为他只是一时意气罢了,没想到这许多年来,竟如此不离不弃,在父亲遭难这会子,也是他挺身而出,你可知道?他不知怎地说服了公主,向着皇上请命,特许他每日去探望父亲……我们也才因此放心,不然的话……”

    应佩说到这里,又落了几滴泪,忙抬袖子擦去,复说道:“这程翰林家里……却多亏了浣纱,原本程家是不肯出头的,是浣纱对程公子说,倘若程家在这会子舍弃应家,她便只有一死……听闻还真的动了剪子,差点儿就……真真儿的没想到,看着她性情柔和的,不想竟是个这样刚烈的人reads();。”

    应佩本是不想落泪,说到这里,重忍不住,哽咽了会儿,才说道:“这也是父亲积的荫德……另外还有小表舅,他等闲是个不出声儿的,这次却一反常态……在朝上同那些人争辩,力保父亲的清白,只因这朝内还有这几个敢为父亲仗义执言的人,皇上才不曾真的令,把父亲给……”

    应佩停口,狠命地揉了揉眼睛鼻子,低头,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怀真点头道:“哥哥别怕,如今咱们齐心协力起来,总要把父亲救出来才好。”

    应佩听她说了,不由抬头看她道:“你……你莫非是要求三爷?”说到“三爷”两个字,眼睛竟微微有些发亮。

    怀真见他这般眼神,心中却仿佛被人刺了一刀,应佩果然跟她是一样的心思,――只怕不止应佩,整个朝野之中的人都是一个心思,这会子,只要他唐毅说上一句话,或许事情便立刻会有转机。

    怀真不答,只道:“哥哥可知道,为何三爷这么些日子来一直没有出手相助?”

    应佩闻听,点头道:“先前我们也都有些诧异,然而细想想,却也明白,三爷素来是个为国为家的人,他们唐家偏生又……虽然三爷心里未必就认定父亲是坏的,可是众口一词如此,又加上出了皇上遇刺还有劫狱那件事……这个风口浪尖上,只怕他不便出头。”

    怀真笑了声,道:“很是,很是。”

    应佩看出端倪,忙道:“妹妹万别动怒,虽然我们是家里人,未免有些心里不受用……然而正经说来,三爷这般,却也是无可挑剔的。毕竟不是全天的人都知道父亲是个忠臣,有道是众怒不可犯……三爷又偏是这样的身份,若他贸然出口,只怕别人以为他也是徇私护短,才罔顾国体的……只怕一生的英明连同唐家……也就毁了。”

    应佩说了这一番话,又叹道:“且不必说是三爷,纵然……你嫂子家里,也不敢在这时候替父亲说话呢。”

    怀真一怔,韦氏是武威将军之女……武威将军先前跟殉国的孟飞熊素有交际的,在军中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应佩叹说:“只因她家里是带兵的,所以也不敢轻易出声儿呢,越是手握大权,越是谨慎行事……不然的话,只怕轻举妄动,反而更坏事……”

    应佩低头去,道:“因为这件事,你嫂子……也跟我吵过几回了,今儿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去了。”

    怀真愕然,应佩却笑了笑:“罢了……总之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然而越是这般,越是显出小绝跟小表舅他们的难能可贵来了。”

    应佩虽一味地夸赞郭建仪,也明白郭建仪为应兰风出头必然是不易的,却想不到,正因郭建仪如此,这会子在宫中,郭白露正大发雷霆,暂时不提reads();。

    兄妹两个人说了许久的话,怀真因知道李贤淑病了,不免去看望了会儿。

    正好儿李贤淑吃了药正睡着,怀真看了片刻,见她巴尖尖地,自然也是担惊受怕之故,瘦了好些。

    倒是徐姥姥见她难过,便拉着出来,在外间儿安慰了几句,道:“这不过是命里该有的劫数。照我看,姑爷也不是个该短命的,只怕立刻便柳暗花明了,你如今又有了孩子,可要越发保重自个儿才好。”

    怀真见徐姥姥的头发比之先前所见,竟更白了一层……这般年纪的老人家了,还要跟着提心吊胆,怀真心中虽酸楚,却仍笑说:“姥姥说的是。”

    徐姥姥端详了她许久,道:“姥姥如今看着你,还仍记得在泰州时候你那情形呢,一转眼的功夫,我的好真哥儿,竟也有了小娃娃了……如今姥姥求神拜佛,只盼老天爷开眼,赶紧把姑爷好生放出来,咱们阖家团圆,再也没有别的烦心事儿了。”

    怀真张开手,把徐姥姥抱了一会儿,徐姥姥摩挲着她的头,笑道:“别怕,老天爷不会害好人的。姥姥这把年纪了,心里明镜儿似的呢。”

    怀真离开应府,便自回了唐府,匆匆地回了房,把丫头都赶了出去,翻箱倒柜一通寻找,却是未果。

    怀真坐在床边儿想了半晌,忽地灵光乍现,便出了房门,径直去了唐毅的书房。

    这会儿唐毅还未回来,怀真进了书房中,四处张望,走到桌前检看了会儿,并无异样,转身在书架前端详许久,却见书架的最顶端放着一个匣子,虽看着不起眼,却吸引了她的目光。

    因怀真生得不高,抬起手来要取之时,竟够不到,只能碰着一丝儿边,怀真左顾右盼,终于搬了个凳子过来,踩在上面,便把那匣子取了来。

    深吸一口气……这却是两人成亲之后,她头一次如此“鬼祟”行事,忙把匣子打开,一看之,又有些惊愕,又有些失望。

    原来匣子里头,放着零零碎碎,许多小东西,一个有些旧了的锦囊,一张叠起来的纸,还有一枚攒着彩缨的玉佩……

    怀真认得那玉佩正是昔日叫进宝拿去送给唐毅的,以表明她愿嫁之心,当初吉祥还说这玉劣质,拿不出手,后来也不见他戴着,还以为他早就扔了,却不想竟收拾在此处……

    如今乍然看见,只觉得十分刺心刺眼。

    怀真忙转开目光,先把那个锦囊拿起来,谁知打开来看,却见乃是两枚小孩儿的镯子,看着有些眼熟……皱眉细细一想,可不正是许多年前,在泰州时候,跟唐毅初次相遇,因她做生日,他特特买来送给她的……然而她却不曾收,反而要了另一个“礼物”。

    怀真怔怔看着这两枚镯子,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

    呆了半晌,才忙把这镯子又放回锦囊,因这匣子里并没有她要找的东西,正欲将匣子合起来……目光又落在那白纸之上……

    毕竟有些好奇,犹豫片刻后,便也拿出来看了一眼,一看之,心中越发酸痛难忍,忙合起来,依旧放回去。

    踩着凳子,把匣子又搁回了书架上reads();。

    怀真地,站在书桌前,再想不到……他究竟会把那物件儿放在何处。

    正思量中,外面丫鬟来报:“奶奶可在里头么?太太叫来告诉,说是小公子醒了哭闹呢。”

    怀真定了定神,才道:“知道了,就来。”说罢,深吸了口气,终于迈步出外,带上书房的门,便去唐夫人房中。

    果然还没进门,就听见响亮的婴儿啼哭,丫鬟见她来了,忙报里头。

    唐夫人早已经抱着小瑾儿出来,迎着说道:“不知为何,这孩子也不肯吃奶,也不会安睡,只是哭闹呢,想必是想你了,快来抱抱他。”

    怀真见那孩子哭得皱紧了眉,咧着嘴儿,眼泪在眼角儿边上如两道溪流,一时也心疼起来,忙小心抱入怀中,轻声哄了两句。

    说也稀奇,方才还哭得惊天动地,被怀真抱着,又哼了两声,这孩子竟蓦地停了哭,只呆呆怔怔地睁大眼睛往上看来。

    唐夫人正心疼的无法自处,忽地见孙儿不哭了,顿时她也转忧为喜,拍掌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可不是孩儿想娘了么?瞧瞧……我们谁抱着都不成,总还要他亲娘抱着才消停呢,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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