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低着头,轻轻说道:“虽有如此记载,却毕竟不是那种包治百病的……还要看是何疫情才是。就如人病了,也要对症下药一个道理。”

    郭建仪道:“你可不可以……给我这三种药,我命人拿去试一试呢?”

    怀真想了想,又打起精神来:“这个容易,灵虚香在百香阁就有卖的,后面两种,尤其是渑衣方子,久不曾试,等我制好了给小表舅就是,只你先不可就寄予厚望,免得愈发失望才好。”

    郭建仪笑道:“知道了。总好过一个希望也没有不是?我只每一个都试试看。”

    怀真嫣然点头:“这般想得开就好了。”

    两个人说到这儿,郭建仪停了停,心中有一句话不知要不要说,然而看怀真低头又翻那书,一副心无旁骛之态,却又总觉得不能出口。

    室内又只剩下她哗啦啦的翻书声响,光影自窗纱上透进来,在她手指间跃动。

    那只伤着的手早就愈合,只还有伤痕仍在,似美玉上被刀割了一般,着实暴殄天物似的。

    郭建仪静静看着,只觉得就这般注视着她,也可一生。

    怀真翻了两页,因说:“我记得不差,没有别个儿的了,且让我再想想……”忽地见郭建仪直直看着自己,顿时刹住话头。

    四目相对,郭建仪目光涌动,待要开口,怀真忽地咳嗽了声,回头看小瑾儿,小孩儿明明乖乖地躺着未动,她却只装作给他整理彩球等的,自顾自忙碌了会子,又低低念说:“这孩子今儿乖,平日里早嚷嚷着要吃奶呢。”于是又唤丫头,叫把奶母叫来。

    郭建仪见如此,他自是个识趣的人,当下起身告辞,怀真忙下地相送。

    郭建仪迟疑着走到门边,却又停步,竟转过身来,怀真正送他,不料如此,忙也止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郭建仪望着她清澈无尘的双眸,忽地说道:“怀真……如今你……已经跟他……”

    才说了这几个字,怀真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似的,便不等他说完,就慌忙道:“小表舅,又说什么呢……”

    郭建仪深吸一口气,忽然说道:“你知道我的心意……如今……”

    怀真本意却并不是真的要问他想说什么,闻言后退一步,蓦地便转过身去,口中说道:“是了,我如何忘了,要给你那春香饼呢?你且等一等,我给你找来。”

    郭建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禁不住上前一步,只痴痴望着她俯身拉开抽屉找那香饼,熟悉的纤腰螓首,修颈皓腕……

    这是他当初曾放手错过的女孩子,如今……

    郭建仪张了张口,却又无声,然而心底却有个念头,很想要此刻上前……哪怕将她抱上一抱,同她说……

    谁知脚步才一挪动,忽地听见炕上小瑾儿呜呜呀呀几句,竟哼哼叽叽又哭了起来。

    怀真听见,早放开抽屉走了回去,把小瑾儿从摇篮里抱起来,便哄着说道:“又是怎么了?莫非是不见了娘又怕起来么?还是说果然饿了?”

    小瑾儿果然是因为身边儿没了人,便才哭闹的,见了怀真,便立时停了哭,只仍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罢了。

    郭建仪看着这一幕,喉头一动,只垂眸道:“既如此,我先走了,那香饼我改日再来取就是了。横竖你还要调那其他两味。”

    怀真竟不能同他对视,只低着头道:“国事虽重,小表舅却仍要保重身子才是。”

    郭建仪听了这一句,虽然明知她并无格外深情在内,但一片关切之意,却是懂得,当下一笑,只说:“你且只照料好自个儿跟小瑾儿就是了……我改日……再来。”

    怀真匆匆点头,心却不由跳快起来,急忙叫丫鬟过来送客,郭建仪才方去了。

    话说这段日子以来,唐毅自从未来过府中,只唐夫人却隔三岔五定要来一趟,有时候还要住上两日,虽然她爱孙成狂,然而见小瑾儿跟着怀真,养的十分之好,自然也放心,那思念孙儿之意,也得宽慰。

    其他众人,应玉不时带着狗娃回来探望,张珍跟容兰也常来常往,王浣纱那边儿,自然不消说……又加上应兰风远游了,家中来拜会的人自然是极少的,若是有,也是王曦跟应佩两个应酬去了,是以竟不必怀真多操心。

    她得闲只在后宅里想些新样儿的香,再照料小瑾儿罢了。

    有些事只要不去想,心里也不觉得如何,只要能死死地压住就很妥当了,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然而这种情形,却仿佛是一层薄冰铸成的堤坝,堪堪挡住底下那些汹涌澎湃的暗流罢了。

    天气日渐热了起来,因南边儿的时疫传开,京内众人有所耳闻,都也严加防范起来,那各色香料顿时又供不应求起来,尤其是郭建仪跟怀真曾说起的那灵虚香,更是价钱涨了几倍,如此还有人买不到呢……

    话说虽然张珍并没对百香阁的人透露是谁给的香方,但这些生意人从来都耳目灵通,手眼通天,又加上怀真先前就曾因宫内珍禽园之事声名大噪过,张珍偏又跟她交好,因此这些人早就暗中猜到底细了。

    也不知是谁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知道这预防时疫的香方,怀真手中却有,只不过一个是古方,一个是竹先生给的书上才有记载的,因此他们摸不着头脑,只求张珍罢了。

    怀真本不在意这些,横竖是合伙罢了,然而才要答应张珍之时,无端端竟想起来昔日,头一次要跟百香阁合伙时候……唐毅曾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心头一动,便迟疑起来。

    且近来那灵虚香百香阁卖的甚贵,怀真思来想去,终于对张珍道:“我是有两个方子,只不知有没有效用,若要拿出去用,倒也使得,只答应我一件事,不许卖的贵价,既然是疫情,自然是要人人无恙,才保平安。”

    张珍明白她的意思,回头同百香阁的人说明了,岂料那些人果然是正经精明的生意人,因苦笑说:“低价倒是使得,只不过倘若用的香料贵,那卖的价贱,岂不是叫我们做亏本买卖?”

    怀真也知道他们所言非虚,因对张珍道:“你且别急,小表舅拿了那两个香去,还不知有没有用,我近来正也在想新的方子,终究要找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才好。”

    张珍自然唯她的话是从,当下便回到百香阁,同那主事的人说了怀真的用意,谁知那主事的人笑道:“是是,并不着急……且把此事放一放无妨的。”

    张珍听了,一则放心,一则有些意外,原先这人还十万火急似的催促着他,竟是半分儿也不肯耽误一样,如今却怎么忽然一反常态?然而如此,倒也罢了,横竖不必再为难了。

    张珍心宽,才要告辞离开,忽然那管事的人将他拉住,因咳嗽了声,道:“珍哥儿,我还有一件事,须得求珍哥儿帮忙。”

    张珍奇道:“不知何事?”

    这周管事便笑道:“我听说,贵号中还有一个奇方,里头有一味极难弄的曼陀罗的?”

    原来周管事虽知道怀真是张珍背后之人,但因怀真的身份……因此一直以来从未当着张珍的面儿挑破,只做不知道的罢了。

    张珍因他连那两个防时疫的古方子都知道了,因此忽然提起这一句来,也不觉惊讶,只笑问道:“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我都不知道呢。”

    周管事笑道:“我们做生意,都是有六只耳朵的,就算是地缝里说话,都能听见一句半句呢,只求珍哥儿,发发慈心,把这方子给了我罢,急着要救命的,不管多大价钱都使得,其他的方子倒可以先放一放。”

    张珍见他要的如此急切,心中一转,道:“我不能轻许你,且让我想一想再说。”

    周管事握住手儿,恳切说道:“万万放在心上,速去速回。”

    百香阁虽跟张珍熟络了,但这周管事是百香阁里头一个顶用的大管事,虽然自来亲切,却不曾如今日这般……张珍难辞其情,便含糊应着,先告辞了。

    其后,张珍果然便来到应府,因问起怀真这“曼陀罗”香的事来,不料怀真听了,脸色不太自在,便说:“哥哥可问他从哪里听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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