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蓦地抬起头来,眼底掠过惊慌之色:“什么话?”

    小丫头道:“这会子大爷不在家里,王公子也出外有事了,多半是因为这个……”

    怀真心头焦虑起来,其乱如麻,忙喝道:“快去把人找回来,不管是哪个都成……再拦住他,只说我我病了……不见客!”

    那丫头见她一反常态,不似平日里温和晏晏,不敢多话,忙退了出去。

    怀真正焦急,谁知偏透窗传来低低一声:“唐大人。”像是见了人来,故而行礼。

    然而对方却一声也没响。

    怀真闻听,心头无端惊怯非常,通身竟有些发起抖来,花瓣儿自手上纷纷坠落。

    最终一撒手,丢开那些花儿,便下了炕。胸口兀自有些起伏不定,她呆呆望着门口,猛然后退两步,左顾右盼,却无路可逃。

    怎能想到,他说来就来?本来当那日在唐府他一句话后……怀真只当此生再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际了。

    李霍灵前大哭一场,是哭李霍,也像是哭以前的自己以及那阴差阳错夭折了的姻缘。

    可纵然心里仍有不舍,毕竟也要放手,何况家中亦有亲人,更有小瑾儿在。故而打起精神来,把先前诸种恩爱情深都死死压住,半点儿也不敢想起来。

    因此才能支撑着过了这数月。

    送别李霍那日之后,她也曾听说,——唐毅来过,然而连应兰风也没见一面儿,便自行离去了。

    可见他已经决断至此。

    再加上后来,那种种的流言蜚语,一会儿说他要另取贤妻,媒人们云集唐府;一会儿说他宠爱王浣溪,大概要抬举她……

    这些话虽然没有人敢当面儿跟她说,可经不住那些丫头们私底下议论,也有些只言片语落在她耳中。

    倘若认真思量起过往来,再认真计较起现在来……这会子,哪里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应怀真在?

    她面上对谁也是微笑如昔,仿佛无伤无悲,安静度日,只自己知道,心早如枯槁朽木一般。

    哪曾想到,他竟还会登门来见?

    所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此刻,真恨不得有飞天遁地之法,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才好。

    然就在怀真心中掂掇的功夫,听得丫鬟门口说:“唐尚书大人到了。”

    说话间,便见那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怀真只扫了一眼,恍惚中看见那道影子,便早垂下眼皮儿,也不曾细看端详,只屈膝行了个礼,道:“不知唐大人亲临,还请恕罪。”纵然尽量压抑,声音里依旧隐隐透出几分颤意。

    怀真听在耳中,那手也忍不住有些压不住,暗恨之余,只自欺欺人的想,他大概听不出来,纵然听出来……或许也不会留意罢了。

    因她垂着头,目光所及之处,便看见蓝灰色的袍子一角,在眼前荡过。

    来人便停了步,道:“免礼。”

    怀真听了这一声,暗中握了握手,整个人反而极快地镇定下来,垂眸漠然看着那一角袍子,口中淡淡问道:“不知大人来见妾身有何要事?然而毕竟有碍体统,还请大人出外,自同我兄长说话罢了。”

    话音未落,那蓝灰色绸子角儿一动,便从眼前消失了。

    怀真怔住,旋即闭了闭眼,才松了口气,就听他气定神稳地,沉声说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怀真还以为他果然二话不说去了,闻言蓦地抬头,却见他后退了步,竟自顾自坐在了身后那金丝楠木的圈椅上,扬首垂眸,正也打量着她。

    不期然间,目光相对,却见他依旧如昔,容颜威仪,均都仍叫人无法直视,且气势竟更胜从前,怪不得门上的人都不敢拦着……

    怀真几乎无法想象自个儿此刻是何神情,想必是极丢人的?再加上身上这幅不成体统的打扮……跟他相比,果然又是如灰如土,更没有样子了。

    原来这数月来,她孤居内宅,只顾照料孩子,调香看书,纵然有些来往看顾探望的,都是亲眷诸人,不用十分避忌,因此并不似昔日一样的认真妆扮。

    此刻,也不过仍是一身旧衣,仍是因李霍之事,通身便更没有一点颜色衣裳,只因近来天气渐热,便换了梨花白的绫子衣,底下是淡孔雀蓝的绢布裙子,却都是昔日旧衣。

    头发也只散散地挽了个随云髻,别一根乌木簪子,青丝中间,缀着朵小小的攒珠镶银素色珠花。

    面上更一色素净,脂粉不施,如此惫懒散漫的家常模样,放在以前,倒也使得,但如今……

    何况正经说来,他如今已是这样的一品大员,纵然是毫无瓜葛,彼此相见,却也要盛装打扮才使得。

    不觉眼角已经湿润,可越是无地自容,却反而自这绝望之中,生出一股执拗力气来,竟似要破罐子破摔了一般。

    怀真微微一笑,也随之后退了步,便挨在那炕沿上,也坐了,便垂了眼皮说道:“不知大人寻我何事?”

    唐毅眼睛不离她身上,细细端详看着,却不答话。

    这会儿丫鬟进来奉茶,见两个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在炕沿上,却谁也没有言语,这室内的气氛又是如此……不由畏惧起来,小心翼翼把那盏茶放在桌上,便忙退了出去。

    唐毅并不喝茶,连看也不曾看一眼,只是仍死盯着怀真。

    怀真虽不曾看他,也不曾听见他做声,却仿佛能察觉身上那股异样,被他注视,似无所遁形。

    她忍不住皱皱眉,抬眸看去,果然见他仍是望着自己:他想做什么?是看她这会儿多狼狈不成?

    怀真随手弹了弹发皱的衣角,便淡淡道:“大人若没有话,且请去罢。”

    唐毅看着她面上薄有愠色,才一笑道:“我有话,只是万语千言的,实在太多,倒不知从哪一句说起才好。”

    怀真不由瞠目结舌,不一会儿,脸上却有些红了,只皱眉冷看他说:“唐大人……你说什么?”

    唐毅却又敛了笑,顿了顿,只又问道:“近来……可还好么?”

    怀真越发冷笑,恼恨交加,很不愿再跟他说什么,便冷冷道:“不劳牵挂。大人若是有事,且请快说,若是无事,我便要送客了。”

    唐毅道:“是有事,你且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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