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回到那休憩之地,却隐约听到男子说话的声响,怀真一怔,三两步出外,竟见有个人坐在毯子上,正同应玉说话……虽是背影,看着却极陌生的。

    不知说起什么,两个人都笑着,应玉抬眸见怀真回来,便道:“怀真。”

    怀真还未答应,那人已经回过身来,却见像是三四十岁的年纪,生得三缕长髯,倒是儒雅贵气,身着银灰色的丝绢道袍,笑吟吟地眼,见了怀真,便站起身来,

    应玉道:“这是江南来的慕叔叔,原来也在此赏花……早先他跟咱们府内有交际的,跟我爹私交甚好,你大概是没见过的。”

    怀真便行了个礼,不知如何称呼,也只好以“世叔”相称。

    慕宁瑄望着怀真,笑道:“是应尚书的爱女怀真小姐么?不必多礼。是我来的唐突了。”话虽如此,但仪态清雅磊落,自有一股从容自若之意。

    怀真从未贸然见过这等陌生男子,且又不是地方,便只低了头。

    正在此刻,骋荣因回来,忽地见慕宁瑄在此,不由一愣:“慕掌柜……如何在此?”

    慕宁瑄见是骋荣,因笑道:“果然是公主在此,慕某因喜欢这洢水河,便在旁边这宅院中住了几日……不想在此遇见公主跟故友之女。”说着,回头笑看了应玉一眼。

    骋荣见是慕宁瑄跟应玉认识,才放了心,便笑道:“原来是熟人?我竟不知。”忽地又醒悟:“怪道方才那院子布置的清雅古朴,底下之人都也伶俐,原来是已经是慕掌柜的别院了。”

    两人寒暄几句,便重又落座,应玉因从来是个外向的性情,又因认得慕宁瑄,便不觉得如何,骋荣因结交的人甚多,跟慕宁瑄也有过几面之缘,是以也不觉陌生,只有怀真觉着跟这外人相处,有些不大自在,再加上方才听了曾姨娘几句话,便有些神不守舍。

    骋荣见状,便略同慕宁瑄又说几句,便欲回城,慕宁瑄仍是含笑相送,举止言行,十分妥帖,待送了众人都去了,慕宁瑄仍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凝望了会儿,才复回宅院去了。

    如此又过了数日,应兰风便跟李贤淑自泰州而回,虽说一路舟车劳顿,却比先前离京的时候长了许多精神,身子看来也强健了些,怀真自然欣慰。

    李贤淑因说起泰州的所见所闻,笑道:“原来那些人,都没忘了你爹呢,原本我们并未张扬,谁知他们不知自哪里听说了,纷纷来拜,拦都拦不住呢……”说到这里,眼睛微红,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

    怀真见他两人出去一趟,回来都如此神清气爽,也自高兴:“爹给百姓们做了好事儿,百姓们自然忘不了的。”李贤淑喜喜欢欢,又拿出许多带回来的土风特产。

    正都一团儿高兴,就见应兰风从外进来,父女们又说笑了一回,应兰风才对怀真道:“真儿,你来……”

    李贤淑抬头笑道:“一回来就说体己话,真没见过你们这样儿的。”

    怀真不知何事,便跟着过去,两人走到里间儿,应兰风见左右无人,便道:“我听佩儿说,前儿唐毅来过?”

    怀真低头答是,上回唐毅去后,应佩来问,怀真也只说他是来探望小瑾儿的罢了……并未多言。

    此刻应兰风细细一问,怀真便也把唐毅想要求那香的事儿也说了一遍。

    应兰风听后,良久不语。怀真道:“我不想给他……只怕另生出事端来。”

    过了片刻,才听应兰风道:“真儿,倘若可以做出来的……就给他罢。”

    怀真诧异:“爹?”

    应兰风笑笑,回头看她,目光之中一片平静,道:“这一次我回了一趟泰州,见了那些人……才知道所谓父母官的意思,虽说泰州这几年也并不如何殷实富裕,可民风淳朴,大有路不拾遗之风,而前去的每一任县官,都要被当地耆老等引着,去看一次应公渠,讲一遭儿我当初在泰州的事迹……因此这十几年来,前往泰州的县官儿,竟没有一个是敢贪赃枉法的……”

    应兰风说到这里,眼睛便红了,隐隐有些泪光,却笑道:“你爹……自诩也没什么惊天大才,不像是唐毅跟你小表舅那样儿……可毕竟这辈子也没白过,也曾作出些儿不能磨灭的事儿来……原来这为国为民,不是虚言……”

    应兰风此去泰州,本是想从京城这污糟之境中脱离出来,故地重游,沉淀一下心绪,原本因那“倭国内奸”的污名,也怕被人白眼嘲弄,谁想竟全不是这样……那些百姓们纷纷上前,道:“应大人,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等通敌卖国的,必然是冤屈的,大家伙儿还想给你上万民伞请愿呢……如今大人的污名果然洗脱了,真是苍天有眼。”

    应兰风本也不是那等性情软弱之辈,听了父老乡亲们这些话,却忍不住泪洒当场,纵然举世皆欲杀,他出身之地的这些人,却如家人一样,对他的为人深信不疑,他自诩先前也并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这些子民们,却始终铭记于心,谁对他们好,他们心中,自也有一杆秤在。

    应兰风说到这里,长长地吁了口气,道:“我当初为官,是不想庸庸碌碌一生,先前饱受冤屈,便有放弃隐退之意……如今……真儿,不必迟疑,去做那香罢。”

    怀真定定看了父亲半晌,心中震动,终于低头道:“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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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话说这数日来,自南边而来的流民越发多了,工部跟户部联手建了安民所,做他们的栖身之地,又安排专人打理。

    然而流民纷集,也有些不便之处,譬如良莠不齐,不免闹出许多事端来,还有人生些疾病之患之类……京内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又有些怨噪之声四起。

    这一日,郭建仪来到应府,因上回自怀真这儿拿了两样香去使用,此次来见她,便道:“据太医院所派的太医说,这两样香甚好,他们随身戴着,行走间也觉着安心,不知是不是此物的功效,随行之人并未被时疫所感,他们甚是多谢。”

    怀真闻言喜悦:“果然若有一二功效,便是莫大之好了。”

    郭建仪笑微微看她,忽又叹了声:“只是调治的法子,太医们正在着紧研制,一时竟也没什么头绪。”

    怀真也道:“近来京内多了好些流民,我听大家都有些不安,生怕他们带病而来。若是能找到治病之法就好了。”

    郭建仪点了点头:“虽然暂时将流民安置在安民所内,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不管,他们四处流窜自然大不好,可若长远下去,外间的流民听了风声,倘若都赶来京城的话,只怕迟早晚会有祸患。”

    怀真见他面带忧色,双眼都有些微微地青,可见连日来操心过甚。怀真便道:“小表舅,可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么?”

    郭建仪听她声音带着忧虑之意,忙又一笑道:“如何也让你忧心起来,不妨事,亏得你爹爹也回来了,他在工部主持,多有配合,倒也应付得。”

    两个人说了半晌,郭建仪见她坐在跟前儿,脸色明媚,言语体贴,顾盼之间,更胜春光,如此秀容丽色,温柔可亲,令人忘忧。

    一时竟觉心头那些忧闷也都缓缓散去,他方才来前,本觉身心皆疲惫不堪,然而此刻看着她,却仿佛自疲乏之中,又缓缓复生出许多力气来,当下那眉间的悒郁之色才略退去几分。

    小半个时辰过后,郭建仪只得起身离去,怀真送出门来,从背后看,见他肩膀端直,腰间玉带略松,却明显比先前清减了些,心中未免疼惜之意。

    怀真想再叮嘱两句,又怕说的太过亲密了,正在迟疑,却见郭建仪回身道:“不必送了。”

    怀真只得垂眸,谁知偏望见他腰间那昔日她所送的香囊,不由道:“这个香囊也旧了,只怕早就不香了。”

    郭建仪随之看了一眼,笑道:“自然是香的,一直都极好。”

    怀真本是随口说了句,忽地听他这般回答,却仿佛有些意思,于是又无言了。

    郭建仪顿了顿,亦温声劝道:“你回屋里去罢,也不必胡思乱想,改日我再来看望。”见她静静垂眸,鬓边有缕发丝晃了下来,看来有些打眼,他想给她一拂,却终究没敢贸然,只把手负在身后暗暗握住了,点头道:“我去了。”

    是夜,应兰风回来,因知道白日郭建仪来过,便叹道:“建仪近来果然是不轻松的,又要照料国库的亏空,又要分神南边的疫情,兵部还在虎视眈眈的想要钱呢,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竟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挤逼。”

    怀真听在心里,问应兰风道:“真的有那样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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