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剑身形微顿,眯起双眸看了怀真一眼,才冷笑道:“你若想激怒我,可就打错了主意,你只等着看……我如何杀了他!再灭了这大舜!”

    当下怀真不再出声,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只任凭他抱着自己,似御风而行,又疾行了片刻,才陡然止步。

    耳畔传来些许嘈嘈杂杂的声响,显得十分宁静,怀真不由复睁开双眸,望见眼前所见,却不由怔住了。

    原来此刻人竟在一条极喧闹的街市之上,两边儿花灯烁烁,辉煌热闹,行人如织,穿梭其中,或三五成群,或双双对对,赏灯观花,闲适快活。

    而正前方不远,便是古老的山阴城门,甚至能看见城门上的两盏红灯笼,随风闪烁,守门的小兵在底下,随意走过。

    这一幕,就像是一副画卷在眼前展开,细致,恬淡,平常而温暖。

    怀真一呆,自不会觉着此刻阿剑还有闲心来带自己赏玩灯会,瞬间,心中竟有种无端的不祥之感。

    果然,就在此刻,有两道身影如风而至,并肩立在阿剑身侧,低低地用扶桑语说了句什么。

    与此同时,身后有人低低沉沉地厉喝了声:“站住。”

    怀真听了这个声音,简直不敢相信,极想去看看是真是幻,然而人在阿剑怀真,被他紧紧抱着,竟无法转身。

    而阿剑也仍是动也不动,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

    此刻街市依旧,穿行不息的人来人往中,有少数人看见此地的情形有异,却不明所以。

    耳畔虽仍是喧闹笑语,有妇孺牵着孩童,蹦蹦跳跳,有文人墨客,故作风雅,有商贩们,讨价还价……

    在所有声响中,怀真却听见谁人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如此沉缓而清晰。

    阿剑身后那人双眉一扬,正欲上前,脚步一挪的刹那,尖锐的呼啸声打破夜空而来,“轰隆”一声,仿佛在耳畔炸响。

    怀真无法置信,只本能地睁大双眸,望着眼前不远处的城门上,闪出一团刺眼的火光!砖石哗啦啦四溅跌落。

    就仿佛是地裂山崩一般,整条街上的喧嚣声响就在瞬间、如退潮的海水似的,消失的干干净净,但顷刻,却又有无数尖声厉呼,取而代之。

    原本安宁暖色的卷画像是被火点着一般,烈火熊熊席卷,画中的人物慌不择路,争相奔逃。

    怀真不知要看向何处,然而却身不由己地看见——城门被炮火击中之时,门边上的士兵被那极大的气劲鼓中陡然跌飞,有人跌在地上,有人抱头逃窜,有的甚至将撞到自己跟前儿,阿剑身边儿两人各自拔刀。

    怀真只听到自己大叫了一声“不”,阿剑已经抱着自己,拔腿往前急奔!

    他仿佛无视那城门处的炮火凶猛,想要同归于尽似的,两边儿的百姓一个个擦肩而过,快的让人目不暇给,此刻,前方城门终于被击破,而城门外,怪叫声中,冲进许多倭国打扮的敌人,个个手持兵刃,张牙舞爪,似鬼怪般,将要为所欲为。

    刹那间,竟似地狱之门打开了一般,腥咸的海风自城门处鼓入,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气息,竟如腐臭的血腥之气,令人窒息!

    这幅场景,如此丑陋可怕,怀真已然忘记所有,只是本能地睁大双眸,看见其中一个倭国士兵见了阿剑冲上前来,狞笑一声,持刀就砍。

    阿剑动也未动,身边一人闪身上前,“啪”地一掌狠狠掴下,用扶桑话飞快地呵斥了一句。

    那倭人一愣,定睛一看,这才唯唯诺诺,低头退下,另寻杀戮对象。

    怀真无法呼吸,挣扎着扭身看去,却见身后百姓四逃,却另有一队大舜的兵马,迎面掩杀过来,其中为首的一个人,脸色如雪,手中提着一柄长刀,虽然身边儿的倭人极多,但他杀气腾腾的双眸,却只望着抱怀真的阿剑。

    其中一个倭人冲杀过去,只还未挥刀,便给那闪电似的刀锋穿胸而过,而那人连停也不停,刀锋自那倭人肩头斜削过去,带出一溜儿的血花儿……他脚下如风,似煞神般疾奔而至,那墨蓝色的披风被劲风鼓荡而起,亦如死神之翼,呼啦啦响动。

    ——凌景深。

    怀真方才听见他的声音之时,尚且不信,此刻亲眼所见,才信了的确是凌景深!

    但是一时之间,已来不及想凌景深如何能出现在山阴,既然他在此,那唐毅呢?

    怀真举目四看,原本生死无谓的心,忽地又急跳起来,竟无端迫切地几乎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唐叔叔,你在哪儿?唐叔叔……三爷……唐毅!”

    而就在凌景深挥刀杀向阿剑之时,另有一人直冲出去,将凌景深挡下,正是先前跟随阿剑身边儿的那名狂人。

    刀光剑影,把原本安静热闹的街市搅的七零八落,幸而这批追来的舜兵并不是普通的山阴士兵,有一半儿是镇抚司的精锐,故而城门虽破,却也硬生生地将倭寇们挡在门口,寸步不让。

    阿剑目不斜视,将出城门之时,才回头看了一眼。

    此刻,唇边竟仍是无动于衷的极淡笑意。

    他转过身,抱着怀真纵身跃起。

    就在这刻,怀真听到身后凌景深厉声吼道:“应怀真!”

    怀真不知为何景深在这时侯为何会喊自己的名字……只是这声音里,竟仿佛带着无限隐痛,令人闻之心酸。

    怀真愣了愣,忽然想到在京城郊外,凌绝从马车里爬出来,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脚之态。

    怀真心头一痛!凌绝……凌绝他如何了?!

    无暇多想,阿剑已经抱着她飞快地奔出城门,出了城后,夜风从海上来,冷冽鼓荡,带咸腥之气,而灯火光幽微暗淡,只有在远处东边儿,隐隐看见通红一片。

    城内城外,便如两个世界,怀真竭力往城内看去,依稀可见城门处火把乱闪,人影晃动,却并没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出了城门,不出数里便至海边儿。

    海边儿原本也有几户渔家,此刻却都已经火光熊熊,像是死寂了般,怀真直直地看着,借着火光,看见有一户渔家在屋外晾着的衣裳,有大有小,有一件儿看似是小婴孩儿的。

    然而这周围却悄然无声。

    这种死寂却比惨呼声更加可怖。

    几道人影掠到海边,却见靠海停着许多小舢板,阿剑纵身,正要跃上其中一个,忽然劲风扑面,他本能地一歪头,肩头上一阵刺痛难当。

    阿剑身形一个踉跄,落在地上,拧眉看去,却见怀真手中握着一柄剪刀,正狠狠地扎在他的肩头上。

    此刻,旁边一人见势不妙,便抢过来扶住他:“少主!”原来正是良子。

    阿剑一声不吭,只是盯着怀真,怀真咬着牙,颤声道:“禽兽不如!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她瞪着阿剑,几乎发狂,猛地拔出剪刀,仍想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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