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正要叫人把两个孩子带来,门口侍候的丫鬟回道:“少爷方才跟使者带来的小哥儿在一块儿玩呢。”

    两人闻听,齐齐起身,便走出门来,沿着廊下行了一回,果然见前头不远处,庭院之中,小瑾儿同铁莫在一块儿,指手画脚地比量着,不知在说什么,铁莫则睁大双眼,很是认真地听着。

    怀真见状,笑道:“想不到他们两个竟是早见了面儿了。”

    秀儿也笑说:“好像还很投契呢,可知铁莫对比他小的孩子向来都不太理会?难得他小公子这般。”又仔细打量小瑾儿的样貌,见虽然年幼,却生得端正英武,眉眼五官跟唐毅如出一辙,难得的是这说话,举手投足,竟也早透出“乃父之风”来。

    秀儿便点头叹道:“哥儿这样貌气质,一看便知道是三爷的骨血,可见将来的造化成就,必然也不在三爷之下。”

    怀真笑道:“不要先捧坏了,此刻虽看着他安安静静的,私底下却也时常淘气的翻天覆地呢。”

    如此看了会子,自有奶母把小神佑抱了出来。

    秀儿见神佑生得灵秀单弱,便亲自抱在怀中,仔细打量了会儿,道:“到底是女娃儿,很有姑娘的风韵,这般娇惜可人疼的。”

    秀儿在唐府盘桓了一下午,怀真竭力留饭,秀儿因故主重逢,心里喜欢,果然便留下了。

    将近黄昏,唐毅自外回来,早听闻沙罗国使者在府内,当下入内相见。

    因见了秀儿,唐毅心中另外想到一件事,用过饭后,便单独请秀儿到偏厅叙话。

    怀真见状,知道他又有正事,便一笑由得他去,只在外头,哄着神佑,又看着小瑾儿跟铁莫玩耍。

    倒是并没说太久的话,唐毅便送了秀儿出来,秀儿因对怀真辞别,就此先去了。

    晚间,怀真便问唐毅:“今日跟秀儿私底下说什么话了?”

    唐毅将她抱着,低声笑说:“我正要同你说,然而你且记得,此事务必不要透露给其他人知道。”

    怀真点头答应,唐毅便在她耳畔低语道:“不是为了别的,正是有关噬月轮……”这般如此交代了一番。

    怀真道:“不错,我也正觉着留在咱们这里,始终似烫手山芋,总有些心惊肉跳的不安稳,毕竟是他们那里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倒也是一件功德。”

    唐毅叹了口气,道:“正是这个意思,当初我因一时之气,要煞沙罗的威风,因知道此是他们的镇国至宝,便不由分说也拿了回来,谁知……又引发这许多事情,如今岁月安然,我倒是越发怕起来,生恐再节外生枝。”

    原来,唐毅今日跟秀儿所说的,竟是要让她回沙罗之时,把这噬月轮也悄悄地带回去,仍旧镇在他们那护国宝塔之上罢了。

    当初唐毅灭沙罗之时,因恨极先前沙罗王所做所为,又欲让沙罗人深受教训,便将举国之宝,尽数收拢。

    那时候这噬月轮镇在宝塔之上,他执意要取走之时,寺庙中的高僧曾语,此物只能在宝塔之上,才得太平,若是擅自欲归于己有,必生祸患。

    唐毅自是个虔心固性之人,并不在意这些,那僧人情知劫数难逃,望着噬月轮,只是跪地念经而已。

    上次景深同唐毅定计之时,之所以用了个假的噬月轮,便也是怕擅动真的,将造成什么未知之后果。

    就如唐毅所说,如今现世安稳,同怀真又且如此,越是珍视眼下,越是莫名担忧,因此这噬月轮反成了心腹之患似的。

    正好儿怀秀身为使者来朝,只等她三月后回沙罗,便一并携着回去,再祭在宝塔之上方妥当。

    而在当时,唐毅说罢之后,秀儿竟是笑了起来。

    唐毅不解,便问何故,秀儿竟叹了一声,说道:“若不是三爷亲口提起此事,我也是万万不敢开口的,只因在我启程之前,护国寺的高僧长老曾对我说,噬月轮的流离劫当满,有机缘重回沙罗。还请我向三爷将此物要回来呢。”

    秀儿虽长居沙罗,地位尊贵,然而毕竟是大舜人,且唐毅又是这个身份,当初又是作为战利品将噬月轮带去的,因此秀儿虽然听了那僧人的话,实则并不放在心上,更不肯唐突对唐毅提出。

    倒是想不到,唐毅竟亲自开口了,可不正合了那高僧的话。

    怀真听说唐毅说罢,也点头称许,想了会儿,便道:“你一点儿也看不见前世之情么?”

    唐毅笑道:“说来也怪,我好歹也是当事之人,竟一点儿也不知的。难道是这物知道我从沙罗强夺了它,故而仇视我才不肯给我看的?”

    怀真本是正经话,听他开起玩笑来,便笑道:“呸,谁知道呢,许是看三爷威重,它也怕了你,故而不敢给你看也是有的。”

    怀真虽是无心顽话,谁知却歪打正着。

    唐毅原本是个最定心固性之人,有道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极少有什么神思浮动六心不稳之时。

    噬月轮虽有别样之能,然所影响者,一来是跟己息息相关者,譬如凌绝,以及因此而得以再生一世的凌景深跟怀真,二来,则是那牵连其中,心智单弱,极容易被外物所迷惑的……

    唐毅只当是玩笑话,便将她按住道:“我如何是威重?难道不是恩重?”

    怀真见他目光烁烁,又看自己,不觉红了脸,啐道:“也不是恩重,是……”到底说不出那个字来,就垂了眼皮,只是偷笑。

    唐毅压了下来,在耳畔轻声道:“不错,然而我只是对娘子才……”说话间,便在耳畔轻轻吻落,一路顺着往下而去。

    是夜,两人不免又恩爱无边,缠绵半宿方才相拥而眠。

    怀真一则劳累,二来因想着大事已经解决,这引发所有事端的噬月轮如今又要重归沙罗了,一时放宽心神,便带笑甜睡过去。

    谁知睡到半宿,便复做起噩梦来,只梦见一双孩子的手,握着那噬月轮,仿佛是玩耍似的,起初尚咯咯地笑,然后,却又不知为何,竟嚎啕大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怀真依稀知道那孩子是谁,可又不敢认,只是难过的落泪。

    然而逐渐地,便见那一团血红散开,将那孩子也吞噬其中,身形渐渐消失。

    怀真恐惧起来,跌跌撞撞奔过去,将那孩子抱在怀中,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却总是抱不到那孩子,怀中空落落地,如抱一团轻烟。

    眼睁睁看着失去再不可得,怀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竟沉于梦境,无法自/拔。

    直到耳畔听到唐毅的声音:“怀真!”焦急忧虑,连声呼唤。

    怀真在梦境之中醒悟是梦,忙竭力一挣,才惊醒过来。

    唐毅紧紧盯着她,早将她用力抱入怀中:“不怕,如何又做噩梦了?”他方才隐隐觉得怀中人挣扎颤抖,立时醒来,见她是这个模样,便知道是被梦魇住了,却怎么也叫不醒似的,此刻见她终究醒来,才算松了口气。

    怀真捂着嘴,不能出声,只是胆战心惊,泪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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