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慕越打量,越是感慨,他从小跟唐毅一块玩耍,此刻见了小瑾儿跟宝殊相处的情形,不由便记起小时候之事,因不觉叹道:“这会儿众人团聚,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怀真略怔,而永慕心头一动,当下便叫宝殊引了小瑾儿自去玩耍,他自起身,对怀真道:“你且随我来。”
怀真不知他有何话说,便随行离席。
永慕缓步而行,将到泰和殿侧殿内,见院中几株红梅,点点艳红绽放,郁郁馥馥,开的甚好。
永慕走到其中一棵前停下,道:“朕记得肃王府内,有一棵极大的古梅树,你也甚是喜欢来着,可还记得?”
怀真点头,不免想到那次永慕骗自己过去偷听公主跟唐毅说话,却又把她推出去之事,但却也正因为那样……阴差阳错,机缘巧合的竟跟他……
心思浮动间,不免又想到唐毅,然昔日种种,如今想来,竟是无限甜美难言。
永慕却也正巧想到往事,一笑又说:“昨日朕因心血来潮想到昔日之事,便叫人过去看那梅树可还好,顺便折了两支回来。”说着一招手,叫了一名小太监来到跟前儿。
永慕吩咐道:“把寝殿内那个金丝玛瑙山水瓶取来,里头放着一支腊梅的。”那小太监听命而去。
怀真不知他意欲何为:“皇上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永慕道:“朕也不知道,只是近来总忍不住会想以前之事,只觉着……没登上这个皇位之前,不管是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好,如今回想,竟都是极好的,任什么也比不上,当时那种心境跟滋味,再也不可得了。”
怀真不语,心中暗暗震动:这岂非也正是方才她所想的?
永慕的目光从红梅上移开,便看怀真,端摩着她的眉眼容色……忽地问道:“不觉唐毅去了半年多了,可想他?”
怀真脸上一热。永慕也哑然失笑:“是朕问的唐突了,你们夫妻恩爱非常,自然是难舍难分,不足为外人道了。”
怀真听这话越发唐突,便咳嗽了声。
永慕会意,长长地叹了声,忽然道:“另还有一件事,朕因想着,好歹最近天底下略太平了些,不如等开了春儿,往江南去一趟……顺路看看他呢?”
怀真大为诧异:“皇上?”
永慕回头,双目烁烁,竟问道:“你觉得朕的想法可好?你若也觉着好,朕便带你一块儿去,可使得?”
怀真对上赵永慕双眸,一时竟有些吃不准他是玩笑,还是说真。
然而这个提议虽叫人意外咋舌,然而细想想……却竟又是极诱人的。
自打唐毅离京,她心中自时时刻刻记挂着,每每想念起来,只恨不得他立刻就出现在眼前才好,可却只能隐忍罢了。
有时候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偶然梦见他……若是噩梦,定要担惊受怕数天,若是好的,则恨不得永远这般梦下去多梦几次。
这才明白“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究竟是何等的黯然**。
因此这会子赵永慕猛然提起这个来,若她一点头,王驾南行……相见有期……
怀真一瞬恍惚,心极雀跃,却毕竟又极快清醒过来,迎着赵永慕渴盼的目光,怀真微笑道:“皇上怕是在跟我说笑呢,皇上乃一国之君,怎能轻易出京呢?只怕朝中群臣先大哗然起来,再者……三爷他之所以宁肯抛家舍业,别亲离子的,无非是为了社稷江山为民为君罢了,在他而言,自然也是想皇上以社稷家国当先。”
赵永慕听她如此静静带笑说来,眼中的光芒也逐渐地消退下去,终究闭起双眼,略叹了口气。
及至再睁眼之时,已经又是温和笑着,永慕对怀真道:“朕便知道,你必然是不肯从的。只想不到你竟也跟他一样,也说出这一模一样似的大道理来了。这莫非就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么?”
怀真只是笑着低头,心中却难免一丝不可言说的小小惋惜。
正此刻,忽地嗅到一股沁香,随风而至。
怀真回头看时,原来是小太监将花带瓶捧了来,还未近身,那股异香已越发浓了,因是昨儿才摘下来的,因此簇簇金花绽放,香气更是浓烈动人。
赵永慕打量了一眼,对怀真道:“你瞧瞧,可喜欢么?”
怀真已经细看过去,见花儿灿烈,瓶子精致,从瓶子到花儿,竟无一不好,便不由赞道:“造化了,极好,极相衬。”
赵永慕道:“这个送你,回头朕叫人送到唐府去。”
怀真又是一则意外:“皇上……”
赵永慕示意那小太监先把花儿捧下去,又领着怀真往回而行,略又说了几句没要紧的话,就见前头宝殊领着小瑾儿,正喜喜欢欢跑过,身后几个嬷嬷太监们忙忙跟着,竟有些鸡飞狗跳。
赵永慕凝视两个小孩儿身影,忽地说道:“你可知……朕其实很是羡慕你。”
他忽然开口,声调飘忽,怀真并未听清,便疑惑看向永慕:“皇上说什么?”
永慕笑道:“朕是说,小瑾儿这般聪明可人,朕倒是羡慕了,如何他竟不是朕的儿子?”
怀真见他眉宇之间虽有一丝悒郁,然而笑影颇为明朗,不由也嗤地一笑,虽不敢如何贸然回嘴,心中却想:“倘若是三爷在,听了这句,一定要斥他的。”
永慕却又叹道:“你竟只是笑?倘若是唐毅在,只怕立刻就要啐过来了。”
怀真心头一颤,只好假意说道:“三爷哪里是那种没规矩的人呢?是万万不敢的。”
永慕笑笑地扫了她一眼,自看破她口是而心非,却并不多话,只道:“好了,且回去看戏罢了。”当下,才又转回了泰和殿内。
不提京城及山河万里,鞭炮声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沉浸于佳节之中,只说唐毅同众人自打出京后,沿海而行,从北到南,真真应了那一句——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草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因是涉及海防军务,一路上马不停蹄,同地方上众文官武将及豪绅耆老等相见,因舜之疆域辽阔,海疆亦然,每一个地方,更加风俗情形主将管事等各不相同,如此一来,却竟跟唐毅先前出使之时有些大同小异了。
幸而手底下有了许多京内带出手来的众主事帮衬,因此行事起来,自然是倍加得力,又因浙海一战开了一个好头,又加上王赟之名,因此多半地方都甚是配合。
自也有些十分难缠性情怪癖的地方官,能调/教的便调过来,但若是一些不识大体死性不改或者才干平庸却又拥兵自大名声不佳的,唐毅自也有料理的法子,快刀斩乱麻地,竟先砍了几个恶名昭彰罪有应得的,一来而去,恩威并施,名头更是很快地于东南沿海传遍了。
这些人行在路上,不辞辛苦,不畏艰险,每日忙于公务,料理诸事,不觉时日如飞。
这日,渐渐地靠近最南边的泉州地方。泉州又叫鲤城,却是东南边最大的出海港,也是情形最为复杂的地方,当地有数个帮派势力,各自为政,地方官也并非抱成一团,文武官员之间甚至每每互相攻讦针对,再加上对外红毛国倭国等屡屡来袭……真可谓内忧外患,一团散沙,明明应该是最为富庶之地,竟闹得有些乌烟瘴气。
偏近来,因先前王赟浙海一战,彼处的倭人不敢再犯,便转来此处,竟又每每骚扰相距不远的流求小国。
流求身为舜之附属国,派了使者来请求多次,文武官员各自推诿,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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