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唐毅承记着慕宁瑄当日暗中报信之情,投桃报李罢了。
唐毅见他多礼,便笑吟吟道:“慕掌柜不必如此,我原本也是觉着你心有四海,倒不是个一味贪利之人,正朝廷水军初成,也要出海航行,巡扬国威,慕掌柜又是个玲珑八面之人,若是同使臣同行,自然相得益彰,也盼慕掌柜体沐皇恩才好。”
慕宁瑄连连点头,听到最后一句,明白唐毅的意思,便垂眸正色道:“大人也知道慕某,虽不敢说富可敌国,却也有几世用不尽的金银,当初未行海禁之前,兀自可以任海而行,虽盗匪倭寇横行,以慕某的财力,未必不足以相抗,然而一人之力,又有多大?到底极有限,何况海道不畅,四海各国都不敢来往,加上朝廷不理,官吏无能,真真叫人灰心……当初来到京中,本也并没存多大所愿,不料正大人致力海疆之事,正如满目黑暗之中见一灯火光。”
慕宁瑄倒的确是富可敌国,当初也自有一队浩大船队以及护卫罢了,然而他纵然能自倭人跟海匪丛中突围而出,航行各国,然而因舜水军弱势,各国不免冷眼。
以至于后来大舜又行海禁,因此纵然海上辽阔无垠,却竟然是寸步难行了。
一直等到今日,终于复扬眉吐气。
慕宁瑄说到这里,颇为感慨,长长地吁了口气道:“今日大舜水师初见起色,海外各国亦重又来朝,岂不叫人振奋?在民在商,慕某也始终都是大舜子民,也始终铭感大人之恩德在心。”
唐毅闻言笑笑,抬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拍:“慕掌柜能有这份心怀,也不枉我举荐之意了,既如此,且先祝海行顺畅,早日归来如何?”
慕宁瑄躬身还礼:“必然如此。”
如此一年之后,沿海各地战船统共起来,已经有一千八百余艘,可见再过四年,必然过三千无碍。
海防焕然一新,流露出兵强船壮的气象来。
皇帝又下旨,定在来年五月,命沿海十一地水师各派兵力,组成千艘战船,于沿海各国航行来往,一来是为了彰显海防之力,同各国互通有无,二来也自有威慑之意。
那日,大舜水军船只出海之时,浩浩荡荡的船队行于辽阔海面之上,极大的旗号迎风招展,金色的阳光照在那“舜”字之上,威武光明,众国慑服。
是年,却也有一人从泉州回来京中。
凌绝在朝堂上面圣之后,又顺序去贤王府拜见,而后便又去见过唐毅。
原来近来,泉州之事终于荡平,重选能吏良将,调集战船,在流求海上一带,同倭人海贼连番交手,最终敌人败退。
在流求小王请求之下,又将大舜水军二百艘战船,连同水军两千人驻扎在流求岛上,以保万无一失。
流求小国去了海匪跟倭人之苦,举国欢腾,又也派了使者进京谢恩。
经过这外派的一番历练,昔日如璞玉似的少年,如今却已经打磨出一种叫人无法轻视的光华来,其行事态度,应答言谈,并不似唐毅,却自另有一番令人敬服的气质。
凌绝口述过后,便告辞出府,这才自回凌府同家人团聚。
唐毅送他去了,垂眸想了半晌,不由一笑,如感慨,如欣慰,如释然。
又过月余,这日,唐毅自外头回来,微皱双眉,负手踱步进了书房。
怀真正叫丫鬟送了汤水来,见他如此,知道必有愁事,便问道:“是怎么了?”
唐毅抬头看她,叹了几声,终于黯然说道:“近来詹民国新王登基,早送了国书前来……我大概又要出使去了。”
怀真心头一颤,自打他从海疆回来,终究安安稳稳甜甜蜜蜜地过了这近两年时光,都忘了分开是何等凄惶了,然而毕竟知道这是他的本职,又怎好因私废公,又绊扯他呢?
怀真便只当若无其事的,笑道:“你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自然就知道免不了的……好歹过了这许久才派你出使,已经是好的了呢。”
唐毅挑了挑眉:“你舍得么?”
怀真道:“哪里是我舍得不舍得能决定的?罢了,先喝了这汤。”
唐毅一瞧,又是鳝鱼汤,不由苦笑道:“喝了一年多了,每日必有,已经该好了罢?”
果然,因怀真调理得当,这两年时光里,他发鬓中的白发减退大半,如今不仔细看,倒也瞧不出来什么了。
然而纵然是再美味的汤水,连着喝一个月,也会叫人腻歪,何况他连喝了两年呢?竟比苦药还难喝几分。
这也是唐毅心性跟常人不同,又感念怀真之意,故而竟咬牙不弃而已。
怀真闻言,白他一眼,因想着他又要远行,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自然心里又是凄然,又且暗愤,便故意道:“别拖懒,快喝了,少一口都不成。”说着,故意地又撒了一把黑芝麻在汤里。
唐毅唉声叹气,到底端起来,愁眉苦脸地喝了,怀真见他喝苦药一般,才抿嘴笑了,忽地又想起小瑾儿跟神佑,便又转笑为忧,低低道:“你走不打紧,他们两个,又要想念你了。”见他唇上沾了一颗芝麻,便掏出帕子,又给他轻轻拭去。
唐毅眯起双眸,任由她动作,心中格外受用,又思忖着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你也知道的,若我不在家里,瑾儿长得更快呢,见了我在跟前儿,他倒是爱撒娇。至于神佑……那孩子从来都是不粘人的,有太太照管着就很好了。”
怀真低下头去,幽幽叹道:“你倒是都能撇得下……”
唐毅握住她的手,把她顺势一揽,抱在腿上:“可知我唯一撇不下的,是你?”
此刻青天白日,门外仍还有人在,怀真心底又先起了一份离愁别绪,便哼了声,推开他道:“嘴上说着好听,心里早也将我撇下了。”
唐毅见她隐隐有些悻悻之色,才禁不住笑道:“果然恼我了?”
怀真才又转开头去,悄悄道:“哪里有,说了你是必去的,我也没说什么,何苦只管问。”因心里毕竟难过,便要起身走开。
唐毅见她眉宇间已经多了一丝悒郁,早明其意,偏抱紧不放,笑道:“我说你的口是心非,到几时才能改呢?”
怀真被他缠的烦恼,又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便恼起来:“一辈子也改不了的,你若厌烦,正好儿便要离我去了,自然也看不见了……还不放手呢?”
唐毅笑意更胜,却一言不发,只扶着下颌,低头吻了过去,唇齿缠绵,恩爱更胜从前。
怀真早已习惯被他如此轻怜深惜,然而又想到他离别在即,这份温柔旖旎,却惹得她心里越发不自在起来。
唐毅见她依偎胸前,唇红红地,只眼睛也有些泛红,娇惜可人,他的心陡然一软,便叹了口气,道:“罢了,不逗你了。”
怀真听这话有异,不解问道:“什么?”
唐毅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在耳畔低低说道:“本来想同你说的……这一次出使,我会带着你一起去。”
怀真怔呆呆地,尚不能信这话。
却听唐毅又道:“不仅是这一次,以后……只要不是去那等危机四伏之处,也都会带着怀真。”
怀真此刻才明白过来:“你、你说什么……可、可是……”一颗心陡然狂跳起来,又惊又喜,可本能地又觉着这仿佛于理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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