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当天下午就回客栈和丈夫邢忠张罗置房产的事去了。

    吃过晚饭，岫烟想洗澡，可是初来乍到，门路不通，那小丫头也是新买来的，肯定是一问三不知，于是岫烟就去问周嬷嬷，只见周嬷嬷正躺在那棵大榆树下面的摇摇椅上，一面摇着，一面嗑着瓜子，夕阳的余辉洒在她那略显肥胖的脸颊上，居然透出一丝慎人的严肃。

    岫烟挪了挪步子，走上前，温声细语的叫了声：“周嬷嬷！”

    周嬷嬷似乎没有听见，依旧闭目养神，岫烟于是又轻轻叫了一声，周嬷嬷不奈烦道：“我耳又不背，听见了！有什么事快说！”

    “周嬷嬷，请问茶水房在哪边，天气热，身上汗津津的，想打水洗澡！”

    周嬷嬷冷冷一笑道：“茶水房紧挨着厨房，咱们这里离厨房可远着呢，现在天色不早了，怕是走到半路还没空儿回来就黑透了，我给姑娘指个道儿，姑娘怕是也没胆量去，你身边这小丫头怕是更不中用！”

    周嬷嬷盯着那小丫头，眼神凌厉得吓人，岫烟见小丫头牵着自己的衣服，缩在了自己身后，哪像个听人使唤的小丫头，分明就是一个要人保护的小妹妹，岫烟也没打算使唤她，这缀锦楼的后偏院本就冷清，多一个人陪伴也多一份热闹，其实这小丫头的胆子不小，只是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难免拘慬了点。

    岫烟把小丫头的手拉住道：“我和她一同去，路上有个伴儿也就不怕了！”

    周嬷嬷也懒得管她们，继续奇乐无穷的摇着椅子，指着一处黑黢黢的石子巷道漫不经心道：“从那边窄巷子走到箩港，穿过箩港右拐，直走一段路到蜂腰桥，上桥，紧接着是一带朱栏板桥，到了衡芜苑一带，从衡芜苑的后面穿过去，一直走到北门，差不多就能望见一路板房，那就是茶水房了！”

    此时只见那小丫头扳着手指也数不过来，眉头皱得像小山，岫烟却记下来了，拉着那小丫头的手就走。

    “那一带可不好走，小心路滑跌到池子里！这黑灯瞎火的掉下去可没个踪影！”周嬷嬷好心提醒道。

    她们走到箩港处，只觉得阴森森的，下面水声潺潺，港上又湿又滑，主仆两人只能相互缠着才能勉强走过去，接下来是一带平地，她们趁着天光，飞快的跑过去，上了蜂腰桥，走过朱栏板桥，到了一处院落跟前，大门紧闭，隔着一带白墙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只闻到一股股奇草仙藤的香味。

    岫烟听凤姐说起过，这蘅芜院是王夫人的姨侄女，薛宝钗的住所，只因他们一家子回苏州老家去了，这里空着没人住。

    岫烟她们只略微观望了一会儿就从屋子后面穿过去了，来到北门，果然见到一路青灰色的板房，她们快步冲上去，却见到一个拄拐的老妈子正在落钥，岫烟道：“嬷嬷，我们来取热水！”

    那老妈子见两人眼生，扬着眉毛道：“你们是哪房的丫头，怎么我好像从未瞧见过！”

    “我们是”

    还没等岫烟说完，那老妈子就赶着说道：“我不管你们是哪房的丫头，此时已过了供应茶水的时间，要热水，明儿个衬早！”说着把锁一挂，铁链子拉得呼呼作响，那架势那阵仗吓得岫烟她们直直倒退了几步。

    然后那老妈子居然还继续赶人道：“老婆子我眼睛不好，都给我消边一点，我的拐杖可是不长眼睛的，戳着脚自认倒霉吧，这黑灯瞎火的还来提水，指望着我们巴巴的守着这锅炉二十四小时不成，一个个小王八糕子只图自己爽利，也不体谅体谅我们这些缺腿瞎眼的老太婆！”这老婆子一边骂一边用铁拐拄着地上的青石板！

    “哟！李嫂子，这是骂谁呢？大老远就听到你老人家大动肝火！”只见两个穿着鲜艳的娥娜多姿的女孩子抬着一个大木桶走了过来。

    那李嫂子光听声音就知道是秋纹和碧痕来了，赶紧迎了上去，眼也不花了，腿也不瘸了，笑盈盈道：“两位姑娘这么晚了还来抬水！”

    “谁说不是呢，咱们那牛心的爷这会儿非说要洗澡，我们都劝说这会儿茶水房怕是已经下钥了，可他非要咱俩过来看看，这不，我俩紧赶慢赶终于赶了来，不成想远远的就听到李婶子在骂人，该不会是在骂我们吧！”

    “姑娘听岔了，你们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是最随和的！”

    “那一定是那起子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惹李婶子生气了。”

    “谁说不是呢，遇到两个提水不拿桶的，当我这是开善堂的吗，前儿个二姑娘的丫头司棋来取水也不拿桶，我惹不起她也就算了，巴巴的借了个桶她，到现在我还没还呢，我心里老是惦记着那桶，想打发个人去取回来，可又怕她那脾气，只能巴巴的等着她哪日记起来了就给我送回来了！这几日我心里正没个着落，不想这起子小丫头片子也有样学样，我不过教导了她们几句，也不曾骂人！”

    岫烟的小丫头张张嘴想说出她们的身份，只见岫烟轻轻的朝她摇摇头，小丫头也就什么也没说。

    碧痕秋纹听到这出，都差点撑不住笑出声来，秋纹道：“不就一个桶吗？也废得着柳嫂子这样牵挂着！过几日我去给你要回来就是了！”

    “若真是那样，那姑娘就真的是老婆子的再生父母了，老婆子无以为报，只能在这给姑娘磕头了！”

    秋纹碧痕终于撑不住了，抱在一起笑得直不起腰来，肚子都笑疼了，最后碧痕撑着腰子道：“哎呀，我不能再笑了，嫂子若真的想报答我就劳烦嫂子把那门重新打开，让咱们打了水回去好向咱们那牛心的爷交差吧！”

    “热水是真的没有了，不过姑娘既然开了口，老婆子我自当重新开炉子单为姑娘烧水！”说着麻利的开了房门，重新加薪烧水，一边扇火一边道，“这屋里热两位姑娘在门外坐坐，一会儿就好！”秋纹麝月只看了岫烟她们一眼，然后旁若无人的坐在一旁的木条长椅上斗草玩乐。

    那小丫头又想出声，岫烟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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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岫烟的委屈

    回到缀锦楼的后院，天已经黑透了，屋里一点光亮也没有，岫烟想到这屋里怕是没有油灯，于是她走到周嬷嬷的住处，贴着窗户纸轻轻的叫道：“周嬷嬷，请问油灯在哪里啊？”

    屋里没有回声，岫烟就扣着窗棂道：“周嬷嬷你在吗？有听到我说话吗？”

    周嬷嬷不奈烦高声道：“这屋子刚收拾出来，哪就那样面面俱到，要油灯我明儿去领便是了，再不济，你自己到二姑娘的房里去取一盏也可以，住得那么近，不就是抬个脚的事吗？什么事都找我，我又不是你的奶妈子！”

    于是岫烟就和那小丫头去前面迎春的房里，刚巧迎春不在，迎春的奶妈在给迎春的被子薰香，见了岫烟先是一惊，然后傲慢道：“你们就是今儿个才搬到咱们后院住的主仆俩吧！请问这是有何贵干？”

    “我们找二姑娘！”岫烟道。

    “咱们二姑娘和其他两位姑娘还在老太太那里呢，怕是被老太太留住吃了宵夜才能回呢，有什么事跟我说！”

    那老婆子的态度十分傲慢，怕不是善辈，岫烟正在犹豫要不要说，那小丫头子嘴快，而且语气僵硬：“咱姑娘屋里没有油灯，到你们这里来取一盏！你赶快去拿一盏来吧！”

    岫烟皱着眉头，心想要坏事，果不其然，刚开始那老婆子还只是傲慢，现在却是满脸愤怒：“哪里钻出来的黄毛小丫头，敢跟你吴奶奶大呼小叫的，这屋子里正经的主子都得对我礼让三分呢！”

    那小丫头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凤奶奶说的，叫短了东西到你们这里来取！”

    “她倒会做人，拿了人家屋里的东西装大方，漫说是凤奶奶，就是老太太说的也不算，哪家都有哪家的规矩，咱们屋里每月本本分分的支那点东西，又没多要谁的去，自己都不够用，凭什么还要供着你们！我今儿偏就不给了，有本事去告诉凤奶奶啊，万事总越不过一个理字，我就不信我守着自家屋里的东西还犯着谁的王法了！”

    “吴奶奶别气坏了身子，这油灯我们不要了就是了，还求吴奶奶不要告诉二姑娘我们来过！”岫烟悄悄的递上一个精致的荷包。

    吴奶奶掂了掂，大概有十几二十文钱，她的态度才好不容易变回了傲慢：“油灯是没有了，倒是有半根用剰的蜡烛，拿去将就一晚吧！”那老婆子扔了过来，岫烟一伸胳膊接在了怀里，然后告辞出来。

    回到后院房中，那小丫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嘴巴撅得老高了，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岫烟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只笑笑，任她去了，岫烟把那半枝用剩的蜡烛插在烛台上才想起没有火折子，她只能摊开双臂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无奈的笑道：“白忙活一场，有了腊烛可惜沒有火折子打火，好在今晚的月色好，开了窗也能将就一晚！”

    那小丫头却不干了，抱怨道：“姑娘怎么这样好性子，就由着这些下人欺负，老太太那样喜欢你，你大可以搬出老太太来压制她们呀！”

    岫烟道：“老太太心肠好，只要模样性子稍好的她都喜欢，像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还有林姑娘，这些嫡亲的，哪一个她不喜欢，尤其是林姑娘，老太太疼得像心尖肉一般，漫说这些亲的，像湘云，宝钗，宝琴，李纹李绮哪一个她是不喜欢的，咱们心里明白就好，若是仗着老太太的喜欢就撒了性子惹事生非倒辜负了她老人家的一片厚爱！”

    这小丫头还小，从小也没受过什么教育，正是由着性子的时候，她哪听得懂岫烟的话，依旧犟嘴道：“我说姑娘就是软糯可欺，依了我的性子我非捅破天不可！”

    岫烟摇摇头，不再和她说话，只轻轻的道一声：“睡吧！”

    于是那小丫头倒头就呼呼大睡起来，岫烟却怎么也睡不着，望着窗外的月色自言自语道：“牧哥哥，你在哪里，你过得可好，我突然好想念山中的日子，你可还记得那个月圆之夜咱们许下的海誓山盟！”岫烟摸着脖子上的玉，眼眶中闪闪的，“不，我在想什么，他已经有妻子了，我怎么还能想着他！”

    岫烟突然觉得自己有罪，把头深埋进胳膊圈里，“可是我的心事，除了跟你说还能跟谁说！你还记得咱们一起去看粉色合欢花的那个下午吗，合欢树下你把这块玉送给我，还说这辈子非我不娶！而我也许诺非君不嫁，那一刻，合欢花被吹落，像一片片红色的羽毛，为咱们送上百年好合的祝福，可是为什么说变就变了呢，你一声不响的就上了京，还娶了妻，我很想恨你，可是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即使你负了我，可是我还是一厢情愿的爱着你，只是这份爱只能深埋，不能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