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淡如称呼为牟施的中年僧,随即说着话便向角楼窗旁的桌前走去。而淡如则在微微扫了眼,那已然走远的红罗女大车后,则也随后向桌前而去。

    在桌前团垫上跪坐下身来的牟施,见淡如在对过坐定后便笑道:“淡如师弟,这就是登宁府。”

    淡如无可无不可地微微点了下头来,对于眼前这位稽都总院的师兄,他却当真不好对其评价。自打数日前与师父,一同来到州府登宁稽都山的宗门总院后。他与师父便住在了这位牟施师兄,其家所在的总院分舍。

    这位牟施师兄的父僧连无上僧,则是稽都总院下都林精舍的舍主,兼总院院庭寺师。乃是国师德主的族弟,宗门法脉一族的支系。其自身更是位身披绯衣的宗门上僧,与自家师父也算是故交老友。是以此次从符非郡金弘山本家寺,前来登宁府稽都山总院,便住在了上僧连无师叔处。因自己是师父门下弟子的缘故,是以这位大上自己好些岁的牟施,却是与自己平辈。从而就有了与其师兄弟相称,更因其本就有意结交之意,这些时日倒也与这位,稽都总院的牟施师兄熟络起来。

    作为上僧连无师叔的嫡子,牟施师兄自然便是舍主的法嗣。而其本身则还在稽都总院内,担着总院寺师的僧位。今日前来登宁府一游,便是应了牟施师兄邀请而来。却不想刚一来到登宁城中,便遇上了被登宁府视作“节日”的,花魁游街。随后便在这位牟施师兄的邀请下,便来了这处观赏附近登宁府景色颇佳的食肆角楼。一边饮茶一边看起,角楼下游街而过的花魁们。

    虽是说一边看一边饮,但这位牟施师兄,却显然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角楼下缓缓而过的,那些登宁府的花魁身上。以至于直到花魁都已远去,这位牟施师兄却仍旧,恋恋不舍地站在楼栏旁,并无饮下一杯茶来。

    “好茶!”

    淡如在缓缓饮下,有些凉的盏中茶后,则微微点了下头道。

    牟施则微微笑道:“呵呵~淡如师弟,倒也是个行家。这名叫颐天居的食肆,那也是登宁府里,茶点菜肴数得上号的。不瞒师弟你说,他们这的茶那都是从,素有“山州”之称的隘州,不远万里贩运而来。隘州是个什么地方,想来淡如师弟也定然知道~而这菜么~一会儿等那上好的鲜鱼青蟹上了,淡如师弟可要好好尝尝才是~这可都是咱州里的好东西~虽说比不得只有皇京里,才能享用的峆州渊义湖里的金贵。但在咱本州登宁这那也算是,各家大肆不可或缺的名品~”

    淡如一听牟施这话却不由微皱眉头。他虽不曾走过远途,但也识大炎九州图与本州图。州府登宁附近可没有大湖大河,又哪里来得上好鲜鱼青蟹?除非...也是从远地贩运而来...

    牟施似乎察觉出了,淡如因何故微皱眉头,便又笑着接着说道:“这上好的鲜鱼青蟹~那也自然都不是登宁府本地所产。而是由本州安遵与卓平两郡,走驿道贩运过暮宣郡而来。安遵、卓平两郡临长河,是以这上好的鲜鱼青蟹,自是由两郡河民从河中,打捞捕获所得。嘿!师弟可别小瞧了这打捞捕获~这里头可是还有门道儿的~”

    牟施却是越说越来兴致,在饮了口杯中微凉的香茶后,便一边拎起青瓷茶壶为自己与淡如斟茶,一边则笑着又道:“这鱼却是不能花了鳞,蟹不能掉了腿的。鱼要是花了鳞伤了身的话,那在从两郡贩运回登宁府的路上,可就很有可能死去。一条从两郡贩运来的死鱼,又有谁会愿意花大价钱去买?就算有哪家食肆敢拿死鱼充数,可能吃到鱼的人那也都不是傻子。难道连鱼是鲜是死都尝不出来?还有打捞上来的蟹子,那也是掉了腿的,跟没掉腿的又不是一个价。而且不管是鱼还是蟹子,那也都必须是个个儿肥美才可。除此外还要在从两郡贩运回来的路上,不停为大车上拉着的这些鱼蟹倒换清水。这一路上下来那也是要花费少银钱的。所以啊~这不远千里贩运而来的鱼蟹,师弟可要好好尝尝才是~”

    淡如在牟施替自己斟茶时,向其微一躬身以示谢意后,便又微微点了下头来,以示听了牟施所言。从而便随手端起茶盏,品起了盏中茶来。

    两人所在楼上位置,是单独隔开的雅间。此间虽无门却有数名随行僧汉把守,而间内则只有他两人对桌而坐。当淡如将盏中茶饮下,空盏放于桌后。牟施在扫了眼护卫间外的随行僧汉后,便上身微一前倾小声对淡如低语言道:“淡如师弟...你可知...为何令师与你,都来了总院多日...还不得见国师德主么?”

    淡如听闻牟施这话,便知其定有弦外之意。其实他与师父住在都林精舍的这些时日,便有所耳闻...听说国师德主因身体欠佳,才没有见此次前来总院的自家师父。自己虽是来此要得国师德主亲披绯衣之人。但自家师父岂是自己能比得。而刚才牟施所言,将自己也加了进去,不过是对自己的恭维罢了。

    只待淡如微微摇了下头来,牟施便不由面露几分悲色道:“不瞒师弟...愚兄怎么也是总院一族子弟,又是在总院里担着寺师的僧位。本有些事是不好说与师弟的...可自结识师弟以来,愚兄就与师弟甚是投缘。唉!这本来不好说与师弟的事...也就不想再瞒着师弟了!所以...今日将师弟从舍中邀来,便是想将此中因由说与师弟。”

    淡如见牟施一脸坦诚模样,便双手合十向其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不知师兄有何因由要说与如听?”

    牟施下意识间,便不由来回张忘了下,这才又小声对淡如低语道:“国师德主是身体欠佳不假...也正因国师德主身体欠佳,才不得见令师与淡如师弟。而且...这欠佳还不是一般的欠佳...师弟,可懂了?”

    淡如皱眉间不由微微点了下头来。经由牟施此话说出一点,倒也知道了这位牟施师兄所说何义。身体欠佳还不是一般的欠佳...不想...国师德主竟病得如此严重!怪不得师父已前来总院多日,都不得见国师德主尊面。可这却又有些说不过去...毕竟自家师父,那也是宗门中,德高望重的宗老。即便国师德主现今病重,那也不应该连师父面都不见...

    牟施在略微不语后则又小声对淡如言道:“现今把持院庭院务的,是院掌座、庭长老连峰族伯,与院监座、庭长老连讳族叔!连峰族伯虽与令师有旧,可其子吾之族兄牟以...他的夫人是胜荇上师之女...”

    “胜荇上师么?....”

    淡如喃喃自道,心头却也不由就是一沉。对于这位宗门中所谓的胜荇上师,他却是再熟悉不过!十多年前震惊宗门的济涟上师案,便是由他亲手所至!自己的老师父扶明,便是因此而于锢舍中圆寂。还有自己的三叔...也是死在其门下律堂弟子的火惩之下。

    除此外自家师父这些年来,之所以不曾获授紫衣,也是有他从中作梗之故。而在其亲手炮制了济涟上师一案后。自家师父虽未曾参与其中,但也因明知济涟上师之行却隐瞒不报,是以国师德主或多或少不免对师父有所心怨。两者相加便导致了自家师父,虽为宗门中德高望重的宗老,却至今都不得授紫衣...

    虽然亲手炮制了济涟上师一案的胜荇,得了不少国师德主的赏赐。可听闻在那之后,国师德主似乎也并不喜他。是以不论这位胜荇再怎么请授紫衣,再怎么于总院中有人为其说话,却是至今都不得授。其品行也因当年济涟上师一案,为宗门所诟病。

    经由牟施师兄这一说来...怕是此次师父前来稽都总院,之所以不得见病重的国师德主,说不得胜荇暗中就动了手脚!那院掌座连峰既然与胜荇为儿女亲家,定会帮着胜荇来做此事!可为什么胜荇要与连峰暗中勾结,不让病重期间的国师德主见自家师父呢?难道...

    忽然想到些什么的淡如,却是不由双目微瞪,看向了此时也正望向他的牟施。牟施见淡如此表情,便也知定是淡如,也已想到了其中关节。见淡如在沉吟片刻后向他看来,便不由微微点了下头来以示其所想不错。

    见牟施竟在自己看向他时微微点下头来。淡如则在微皱眉头间,心中不由暗暗...自己与师父今次,还真是来得不是时候!不想竟会赶上国师德主身染重病!若就这么一直都不得见国师德主尊面...那自己与师父可不就要,一直在此没完没了的等下去?!困下去?!还有那暗中阻拦师父,面见国师德主的连峰与胜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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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拉拢

    见淡如再次皱眉苦思,牟施便又再次为他,斟满一盏茶来。随即见火候已然成熟,便小声对其言道:“师弟今次是头一回来宗门总院。有些宗门中事自是不知。比方说就像与胜荇上师,结为儿女亲家的连峰族伯。在他身后则是国师德主第四子牟元族兄。因当年济涟一案,折了国师德主最为看好,很有可能继法嗣位的,第二子牟宁族兄。是以现如今国师德主的法嗣位,却依旧还未曾定下!但在国师德主诸子中,牟元族兄得继的呼声却是最高。而当年被国师德主指为宗敌的济连,则正是教授牟宁族兄宗法的师父。是以本来是法嗣之选的牟宁族兄,不光是失了国师德主的认可,至今都还被禁在稽都山的青木溪锢舍。而当初那些支持牟宁族兄的总院门众,也大多数都投到了牟元族兄门下。而今也只有院监座、庭长老连讳族叔,才能与之相抗。”

    淡如在听完牟施此番话后,却也察觉出牟施想要点出的重点,则是院监座、庭长老连讳。既然牟施说了这么些,就是为了点出连讳来。那自然是有别的事,要与自己说的...

    “连讳师叔...”

    淡如虽不知牟施用意,但还是在随后很是配合地,喃喃自语道。

    牟施则眯了眯略带笑意的眼睛,随即便接着小声对淡如言道:“其实当年连讳族叔也是支持牟宁族兄的。可谁成想牟宁族兄竟然会被济涟一案给牵扯进去,惹得国师德主大怒。在牟宁族兄被牵连进济涟一案后,连讳师叔也受到了波及。他那法嗣牟冶族弟,则也因此而失了嗣位不说。后来还不知被送往了何处至今都下落不明。而当初济涟一案事发时,令师就住在连讳族叔那的。”

    师父竟然当初就住在连讳那?!连讳当初的法嗣,因济涟上师一案,失位而下落不明?若有所思的淡如,在微一沉吟间,便只觉其中定有隐情。可这事都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之久...而当中竟然还有师父的身影...这却...

    牟施见淡如有在听完自己所说后沉吟不语,随即便接着又小声对淡如言道:“虽然当初连讳族叔,是在牟宁族兄失势时受到些波及。可连讳族叔却并未因此而倒向,连峰族伯所支持的牟元族兄。而是成了现今国师德主幼子牟尹族弟的师父。牟尹族弟虽现今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可他的生母却是出身高贵。乃是归愿尚德大寺法脉一族嫡女。{归愿尚德大寺,为祀州佛教德宗,稽都总院下第一分寺。其开寺祖则是昔年自愿放弃,继国师德主位的宗祖善照,嫡法脉后裔子孙圳固。因此自圳固开归愿尚德大寺起,他的子孙后裔则与其他,总院法脉分支比起,却是仅次于嫡支的法脉一族。}现在能与支持牟元族兄相抗衡的,也只有身为牟尹族弟师父的连讳族叔了!

    可不得不承认...连讳族叔虽能与连峰族伯相抗,但却处在劣势。毕竟连峰族伯所支持的牟元族兄,在总院中支持他的门众不在少数!牟尹族弟虽身后还有强大的母家,归愿尚德大寺为其支柱,可终究还是力不从心。若不然连峰族伯,也不会一手遮天。连令师与师弟来此,都见不得国师德主尊面!唉!”

    淡如不动声色地在听完牟施所言后,心中却也隐约猜到牟施对自己所说,这番话的用意为何。倘若自己没猜错的话,这位牟施师兄是想为连讳拉拢自己。那既然如此...牟施师兄自己本人,也定是支持连讳的。这样看来...其父连无师叔也定是如此。而他今日之所以会拉拢自己,虽也有自己现今即将身披绯衣,成为宗门上僧之故。但其真正目的却并非自己,而是自己的师父。

    他这一席话下来,倒也说的在情在理,什么都给他说了进去。先是说了在宗门中,阻挠自己师父,得授紫衣的胜荇,是站在连峰一边的人。而后还说了自己师父在当年,发生济涟上师一案时就住在连讳之处。并且还点出了那位连讳,被废法嗣的失踪了...想来这位牟施师兄,是不会无缘无故,点出那位连讳失踪法嗣之事的。难道...连讳失踪的法嗣,跟自己师父有什么联系不成?还是这位牟施师兄故作玄虚,故意这般说出来令自己困惑?而自己就算将连讳失踪法嗣之事,与师父猜测到一起...也是不会因此事而问师父的...

    不过牟施有一点没有说错,那便是与自己师父不对付的,胜荇就在院掌座连峰一边。有着这层关系在,怕是只要这连峰,还做着院掌座一天。师父就很难得授紫衣!即便师父与那连峰相识,但还能胜过胜荇与连峰间的关系?而当初就是胜荇引发的济涟上师一案。才致使了连讳当初所支持的,很有可能被国师德主,立为法嗣的牟宁失了继承的机会。与此同时也令连峰所支持的牟元,成为得继国师德主法嗣位呼声最高之人。而牟施刚才也已说明,连讳与他现今所支持的牟尹,在与连峰支持的牟元相抗中是处在劣势的。

    而今国师德主又身染重病,师父又是在这种时候前来...显然挑动了总院连峰、牟元一方势力的神经。不过想来连峰、牟元也不是没动过,将师父拉拢到己方的心思。即便从中有胜荇作梗,但在此等大事上想来,就算是与胜荇有姻亲关系的连峰,也是想拉拢师父的。

    可师父前来总院所住之地...却是连讳一方连无师叔的都林精舍。这却让连峰、牟元一方,不得不心中起疑。即便是有想拉拢师父的心思,也要好好想想...毕竟师父来了总院后,可就没有离开过连无师叔的都林精舍。连峰之所以会阻拦病重的国师德主见师父...估计是怕师父站到了连讳一边,才这般做的。这样想来...这位牟施师兄,刚才所言也不全都是实情。即便是没有胜荇从中作梗,连峰自己怕也不想让师父,面见国师德主。

    牟施今日打着邀请自己一游州府,实则是想借此机会将自己,拉拢到支持连讳的一方势力中。从而在经由自己去劝说师父,也倾向支持连讳一方。即便自己在站到连讳一方后,没能劝说下师父支持连讳。但自己的身份却是无法改变的。自己这师父门下弟子的身份,若放在有心人眼中...怕是不免会引起猜测,让人觉得是不是师父授意所为。

    眼下形势却也当真对师父极为不利!光是师父现如今所住之地,是与连讳交好的连无师叔之所,就难免会引起连峰、牟元一方猜疑。即便师父两边不站,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就算想一走了之,岂有不见国师德主尊面,就回金弘山之理?

    而那位与连峰相抗的连讳,虽势力不及连峰。但他毕竟是地位身份,仅次于连峰的院监座、庭长老。就算势力在怎么不济处于劣势,可他所支持的那位叫牟尹的国师德主幼子...也是有一定势力在的。毕竟总院下的第一分寺,归愿尚德大寺也是法脉一族。就算自己这从未来过总院之人,也都有所耳闻归愿尚德大寺之名。而这些也都自刚才牟施之口说出。但他却并没未趁机夸大连讳,与其所支持的牟尹一方势力。而是引着自己不由去想,去左右衡量...倒也当真是好计。

    淡如心念及此,便又再次端起了,有些微凉的茶来,边饮边道:“敢问牟施师兄...你与那连讳师叔...”

    牟施一听淡如问起自己与连讳关系,见前面铺垫的也已差不多,大家都是聪明人其中因由也都以挑明,便趁热打铁不由微微一笑:“不瞒师弟~愚兄正是站在连讳族叔一边,支持国师德主幼子牟尹族弟的。~而愚兄的父僧,平素也是与连讳族叔交好的。~”

    淡如不声不响间便缓缓饮下了,端起来的那杯不远万里,自有“山州”之称的隘州,贩运来的香茶。心中却不由暗暗...看来自己刚才所猜不错,这位牟施师兄是想以自己为突破口,看看能否拉拢到自己...在游说师父...而这其中是否有连无师叔的授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两位大师!~您要的菜来了~”

    就在两人无话间被护卫僧汉,拦下的一名手提食盒的小厮,则点头哈腰地冲间内笑道。小厮说着话便很主动地,自己打开了提在手中的食盒,让拦下他的护卫僧汉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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